與阿某這邊的順利不同，刑場那邊出了些意外。

原本是正午就該行刑的，但那柴火竟然怎麽都點不著。一次、兩次，那刑臺邊的柴火絲毫不受火把的影響，點了好幾次，頂多就冒了幾絲白煙。潑上去的油就像是水似的，不僅沒讓柴火被點著，反而把點火的火把給潑熄了。

觀刑的人看得稀奇，越發確信了明鴻是妖這一件事，就連原先那些替明家感到冤屈的人也禁不住開始動搖。

誰也不是青天白日裏睜著眼睛的瞎子，火把還能被油給澆滅，這不是妖術還能是什麽？！

但看刑場上那些執刑、督刑人臉上都掛著一副副鎮定自若的神情，想必這種情況大概是早就被明察秋毫的白大人給預料到了的吧？眾人這樣想著，心下也跟著安定了不少，是以並沒有幾個人離開。

這個白刺史的年紀看起來比起明太守來還要輕些，左右不過三十來歲。與明沅那一派忠厚溫和的模樣不同，這位白大人生得更為秀氣，看起來更像個清傲的讀書人。

這樣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書生尚不覺得慌亂，臺下的那些個魁梧健碩的中壯年們自然也就不好意思顯露出心底的恐懼，即使是強撐著，也不能露怯。

段煥站在人群中準備伺機出手，但這火遲遲點不起來，他與阿歲縱有千般手段，也難以掩人耳目。如果直接下手的話，那麽在這觀刑的眾人眼中，明鴻是妖更是一件百口莫辯的“真相”了。

一炷香的時間過，木柴上的油澆了一次又一次，卻始終沒能點上。身形瘦小的少年緊閉著眸子，幾乎是被掛在支架上的，但那寬大的囚袍被時不時刮過的冷風拂起，竟讓他整個人都有種詭譎莫測的。就算覺得這白大人再靠譜，圍觀的眾人也有些沈不住氣了，紛紛小聲地議論起來。

白刺史又等了一會兒，才終於悠然開口道：“既然活著不能燒，那便先斬了再燒吧。”

他說這話時臉上並沒什麽表情，神情或許還有些嚴肅，可偏就能讓人聽出些許輕薄且含著蔑視的意思。

是錯覺麽？還是這白大人真的不懼鬼神？

只是，若要先斬後燒……

刑臺之下，阿歲聽見白刺史下令，霎時間心急如焚。阿年的魂魄存在明鴻體內，與那具身體之間幾乎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一旦明鴻出了事，阿年自然也好不了。

“段先生，”阿歲湊近段煥，勉強按耐著滿腔的急切，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名聲總比不上命要緊……”

段煥皺著眉頭，沈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道：“動手吧。”

阿歲眉間一喜，轉眼見刑場上一人正將明鴻從木架上扯下來，而另一邊，一名劊子手已備好長刀。阿歲連忙掐了個法訣打斷，卻不料竟被另一道不知來處的力量攔下。阿歲輕呼一聲，連忙朝刑場方向看過去，卻見那明鴻身上竟在轉眼間顯現出異常來。

那身穿著囚服的少年周身忽然升起一陣暗金色的光芒，原本緊閉著的雙眼猛然圓睜，猩紅可怖。

觀刑的眾人也發現了這變化，不禁驚恐萬分地連連後退。這明鴻果然是妖！

阿歲驚道：“這是！？”

段煥隨著人群一同退了幾步，目光卻緊盯著刑場中人的一舉一動。明鴻周身妖氣不受控制似的暴漲，這是有人催動了他體內阿年殘魂的妖氣所致。顯而易見，這是姜辭序動的手，只是段煥想不明白他做這些事的用意何在。

與明家有仇麽？

短短一楞神的工夫，刑場中光芒更盛。段煥不及再想，召出桃木劍飛身上前。無論如何，還是先制住這妖氣要緊，不然照這樣下去，明鴻勢必會控制不住自己濫殺無辜，到那時就再也不可挽回了。

只聽“啪”的一聲，那明鴻瞪著一雙猩紅的眸子，輕而易舉地掙開了刑架的束縛，袖風一掃將周圍一眾衙役拂倒在地，接著淩空而起變掌為爪，細小的手便死死地扣住了一名劊子手的脖頸。段煥疾行至其身側，將劍柄點在少年虎口，救下幾近昏厥的劊子手，繼而矮身避開明鴻的進攻，身形一晃，轉眼繞至明鴻身後，繼而以劍身制住似是被妖化的少年。

明鴻掙紮了一下，趁段煥催動符咒的間隙，用那稚嫩的嗓音冷笑著哼了一聲，靈巧地將腰身一扭，順著段煥地力道就輕易地脫了身，道：“後輩不錯，可惜，還欠些火候。”說著，足尖點地，翻身騰空直上，迅速向西南側掠去。

段煥楞了楞，後輩？

刑場外眾人早已惶恐地四下逃開，刑臺上的白刺史也被守衛們保護了起來。

“段先生，這邊！”不遠處阿歲急匆匆地指著明鴻離開的方向提醒了一句，同時向那邊追去。段煥回過神來，也匆忙動身。

“嘖。”待兩人離去，刑場附近一荒廢了的茶肆中緩緩走出個身穿淺茶色衣衫的青年男人來，溫文爾雅地對著場中那位面上帶著驚詫的白刺史笑了笑，又在頃刻之間化作了一團暗金色的煙霧，消散於無形。

那段煥與阿歲一路追到城外東郊的樹林。那明鴻自從進了樹林後便再沒了蹤跡，連妖氣也消失不見，兩人無法，只好毫無線索地四處尋找。

且說那樹林深處，身穿囚服的少年眼中的猩紅盡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烏子眨了兩眨，漸漸停下腳步。他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緊接著便昏了過去。

不知從何處來的暗金色霧氣慢慢在他身前匯集，聚成一個人形。下一刻，便有一淺茶色衣衫的男人從霧氣中走出來，拂袖打撒身後詭異的霧氣，一手撈起倒在地上的少年，另一手覆在少年眼前，自言自語似的幽幽嘆道：“這麽好的孩子，直接做成個小傀儡多好，偏要殺了做什麽……”

明鴻無意識地顫了顫，整個人都痛苦地蜷縮著，秀氣稚嫩的五官都皺成一團，口中碎碎地發出一些微顫的嗚咽，像是疼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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